夜已深,喧嚣的人潮退去,夜市街的店铺也陆续有人撤离,准备收拾家伙回去休息,明天又是继续努力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一天。

    这是普通小市民的一天生活,做早市的小吃店,就得早早起来到菜场采购新鲜的食材,备足这一天的份量,把它们用车子拉回来。如果是夜市,下午三四点就可以准备了,不然时间也赶不上,错过了客流高锋,得损失好几百块钱,所以一分钱都不容易赚。

    煎饼老板将档口收拾妥,将它们全部搬上了停在后面的三轮车上,用绳子将它们一一固定绑好,免得回去的路上丢了东西。在夜市摆了有一段时间,他偷偷的过来,没有跟他女儿说,女儿好不容易考上云城大学,这是他们全家人的骄傲,全村人的骄傲。

    他蹬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三轮车,穿过车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路上没有行人,之前他的腿受过伤,踩着脚踏板时,总感觉有些吃力。

    从夜市回去出租屋那处,三轮车大概要蹬一个多小时,选择去云城大学隔壁夜市摆摊,一是因为那里客流量大,钱能赚多了一点,二是想借着机会看看能不能碰到出来吃夜宵的女儿,他女儿出来得少,他只碰过一两次,最后一次碰到还是上个月,女儿看到他时神色明显不对,和一群同学出来,路过煎饼摊子也没有停下来打招呼。

    可能是有同学,不好意思开口吧,不过看到她能有几个朋友一起玩,也是让人高兴呐。

    正拐弯上斜坡,在他后面有一辆车冲了上来,差点擦到他的三轮车,那红色的轿车,冲在了前头,缓缓将了车速,车窗里一个年轻男人伸了出来,头发挑染了金黄色,“你这老头,怎么骑车的,差点碰到我的车好吗?刮花我这新车,你赔得起吗?”

    煎饼大叔知道自己的三轮车已经靠在马路最里面了,眼前这年轻人,明显是在找茬,他息事宁人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这路边的灯光太暗了,看不太清。”

    年轻人唾了一口,刚想说什么,里面有人拉着他胳膊,“算了算了,一点小事而已,别扫兴,我们还要赶下一场呢!”

    “算我倒霉,下次给我小心点!”男人关上车窗,红色跑车绝尘而去,只余下一屁股车尾气。

    煎饼老板没把这段插曲放在心上,三轮车踩上了大斜坡,再走上一段路,就能回到他家了,他气喘吁吁地想,这万丈高楼平地起的繁华都市,虽说没这里面没有一盏灯光是为他而留,但在这个城市里,他和老伴有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女儿读书有出息,一家人开开心心,他就知足了。

    三轮车踩过崎岖不平的坑洼小巷,车上的锅碗瓢盆被撞得咣当直响,墙头上蹲着的野猫都被他吓跑了,还有早睡要第二天要起来上班的社畜,被这动静吵醒,推开窗户,免不了一阵咒骂。

    小巷里住着的都是劳苦打工人,鱼龙混杂,条件非常恶劣,能住在这里的人,都图个便宜,能省下一笔开销。

    煎饼老板回来了自己租住的房子楼下,将三轮车放在了楼梯底下,房东是个好人,准许他们摆放这一大车杂物。只不过楼上的房子都住满了租户,在楼道底下,也是塞满的电动车自行车,能占个地方不容易,平时都是硬塞进去才有空位。

    他住的是一栋旧楼,房东没有装电梯,走楼梯的话,中间还要停歇几次,才能走得上七楼,用钥匙开门,见着房间柜子里的闹钟,已经将近一点了。

    他和老伴只租了一个单间,推门就能看见他老婆睡在床上,她听到了开门声,按亮了床头灯,然后坐了起来,搓了搓眼睛。

    “怎么不睡了,吵醒你了?”他解下腰包放在饭桌前的一张老旧木椅子上,腰包大概有两三百块的零钱,现在的学生大多数都是直接手机扫码付款了,不比他们以前在村里,这样更方便快捷。

    “老陈,今晚回来得这么晚啊?”老伴打了个哈欠,起床为他倒了一杯水。

    陈向东接过水温,咕噜几声,一口气就把它灌完了,正好解渴,“今天是周六,学生多,生意比平时要好一些,你累了,就早点睡吧,我洗洗就正准备歇下了。”

    陆初晴给他找来换洗衣服,然后问:“今天你有没有碰到优婷啊?那死丫头都好几天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没有碰到,可能她学习忙吧,她又不能每天都出来,都这么晚了,你明天再打给她吧,看她接不接电话。”陈向东没放在心上,女儿大了,喜欢有自己的空间。

    孟优婷是跟着她妈妈孟初晴改嫁过来的,陈向东以前离过婚,没有小孩,一个人过得不好不坏,和孟初晴重组了家庭后,小日子苦是苦了点,但还有点盼头。

    “我明天再试着联系她。也不知道他缺不缺钱用,也不给家里回个信息,你说她都能去哪儿了?”孟初晴瞧了一眼闹钟,“哎哟,都这么晚了,你赶紧洗漱吧。”

    陈向东进去浴室后,她就把放在桌上的腰包打开,拿出来里面的零钱,藉着昏黄的灯光,将揉皱的零钱一一张开铺平,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把这些零钱放到他们的储钱夹子里,夹子里的钱会越来越来,生活会越来越好。

    这是她以前都不敢想象的生活,没有大富大贵,还能遇到一个互相扶持的人,她庆幸自己走出了那片沼泽地,开始了新生活。

    孟初晴的前夫陆睦南是个赌鬼,好吃懒做,在陆家村天天赌钱,赢钱的时候,回家会赏孟初晴一个笑脸,如果碰上输钱,拳打脚踏都是轻,下手没个轻重,严重时候能把人打进医院,陆初晴带着小小的孟优婷,忍气吞声地过了好几年。

    最后一次,孟睦南将所有家当输个精光,回到家又是暴打陆初晴,那次问他要钱买文具,症状在他的枪口上,他甚至想要连女儿也要打。

    陆初晴把女儿关在房间里,只身挡住那个暴虐的男人,拳头打在她身上,麻木到她都不感觉到疼痛了,她在他污言秽语的咒骂声中,隐隐听到了房间里女儿压抑的哭声。

    那时她突然想起了那句“为母则刚”,她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了,为了她女儿,她必须要勇敢一次。

    她扬起胳膊阻挡他拳头降下,还没开始反抗,变故突发,面前暴怒的男人,突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她面前,她被他推搡着撞到柜子,柜子的尖角磕到她额头,流了一脸血,脑袋里晕晕乎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抽搐着断了气。

    那时她只有一种感觉,终于要解脱了!

    女儿的尖叫声让她清醒过来,她被眼前画面吓得语无伦次,尖叫哭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孟优婷都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一个人沉默着,只有你问她,她好久才回一句。

    浴室的开门声打断了陆初晴的回忆,陈向东从浴室走了出来,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破旧的运动短裤。

    陈向东从柜台里拿起一包烟点着坐在桌子前抽了起来,他瞧见腰包已经被陆初晴挂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家里的钱一向是由她来保管。

    “老陈,还在抽烟,还不想不睡觉啊?”陆初晴坐在床边看着她男人,在灯光下吞云吐雾。

    “没事,你先睡吧,抽完这根烟就差不多了。”

    “那行吧,你记得早点睡啊,”陆初晴躺了下去,半晌,她又侧过身来,“哎,老陈,要不我们找个时间,把优婷的姓氏改一下,改跟你姓陈吧?”

    陈向东吸烟的动作一顿,转头望向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不介意她姓陈还是姓孟。”

    “怎么能不介意呢?我就很介意,我不想看着孟优婷的名字,就想起了那个男人,我不想这样…”陆初晴一下子坐了起来,她起的有点急,猛的咳了一声,声音里透着着急和对过去不堪回首的怨念。

    “哎,你看你,说就说着什么急呀,改姓改名还是要跟孩子商量一下,孩子都这么大了,改姓名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了。”陈向东按灭了烟头,快步走过来给她顺了顺后背,“这事过几天再说一下,行,等你找到了联系上优婷,等她回来一起商量一下。”

    “行吧,过几天再说。哦对了,今天房东找到我,房租快到期了,他问我们续不续啊,如果要续的话,房子的房租要上涨20,他问我们的意见,”陆初晴愤然不平,“这破房子还要涨价,当初搬过来就一个空房子,一个家具都没有,都是我们自己自个儿买的,为什么要涨价?”

    陈向东也躺下了,握了握她的手,“这我也哪不知道啊,房东也要赚钱是吧?”

    “唉,房租一下子涨了这么多,开销多了,还有小孩的学生活费、学费样样都要钱,你说我们当初从陆家村搬出来,是不是没考虑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买房子的钱…”

    陈向东打了个呵欠,“搬出来是好的,你也不想听陆家村那些婆娘嘴碎,说三道四吧……”

    城市安静下来了,他听着楼道外还有人走动的声音、模糊的说话声,意识还没那么快入睡。他睡在床的外边,侧着身子能望到窗外的夜景,微微失焦。城市里有不灭的灯火,霓虹灯窗外照了进来,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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