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案与头颅有关,那么,所有的相关的线索便与那颗奇异的头颅相连。
糜艳绚丽的红色、柔顺垂落的发梢、滴血未沾的桅杆,处处都透着不合时宜的诡异。
陆景璃将自己推得的线索在脑海里飞速整理一遍,黛青色的眉头折成一拢重山。
云雾不清,浮云障眼,身处迷雾之中,实在是,太过难捱。
首先,最大的疑点的便是,甄强发现头颅时,那颗头颅的‘诡异’状态。
如他所说,鲜血从铁钩上一点点滴落下来,将他束在头上的白色头巾濡湿。
接下来是。
“腥臭味,与鱼腥一样刺鼻的腥膻,冲的我脑门阵阵发疼。”
“颜色,嗯,怎么形容呢?暗红,红的发艳。就是霓裳花揉烂后,摊在绢子上的颜色。”
陆景璃得到甄强这两句通俗而恰切的形容,心里的疑惑更加深了几分。
一般说来,血液离体,仅仅只需几十分钟的时间,便会因其里面含有的微量元素,转暗变黑,而后凝结成血块。
这颗头颅上的血液却一反常态,如常滴落、色泽鲜艳糜烂、甚至还发出冲天的腥气。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陆景璃下意识的转动了下手腕,一粒小小的玉石蓦然撞在雪白的腕间。
冰冰凉凉的一颗,恰宜盛暑。
玉石是由一条红色的转运绳系着的,是现实世界中,母亲特意自一所道观里求来的。
记得那是为数不多,同父母一起旅行的时刻,也她是孤独的童年里,记忆中几抹明亮的颜色。
道长告诉她,这颗玉石有灵气,通玄道,一定要随身携带着。
这番说辞她是不信的,可雅致明秀、澄澈透亮的玉内。却让她心生欢喜,便一直佩戴到了成年。
玉石蕴辉,濯濯荡尘,别有洞天的内里。
一方翠山凌空、一湾碧水绕田、稻花满畦的堤岸下,是一叶翩然于波光之上的小舟。
上嵌一行小字,是东坡先生赤壁赋里的一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而后随意附会一句,“泰然处之,方得自然。”
她是个俗人,自然达不到如此天然之境。
可奇异的是,每当她遇见难题,心生烦躁之时,只要稍稍摸一摸这粒小玉,便能够倏然冷静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道法自然吧?
但是这次……
她烦躁的拽了拽那米小小的石头,心里的热火没有被削减下去,反而更添几分燥意。
她一点一点梳理着,企图劈开脑海中的迷障。
可那些缠绵不断的线索,如同花洲夜晚中缭绕的雾气一般,紧紧密密的缠绕在她的心里。
一丝丝收紧。
她闷头在里面转闯着,却总也寻不到正确的道路。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可能做到的?
即便凶手本领通天,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完成杀人弃尸,枭首斫头、甚至在那台起重机的铁钩上面,挂上一颗头颅。
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了,绝不可能。
陆景璃闷头在自己竖起的迷雾中莽撞闯着,一次一次向前推理,又一次一次否定掉自己的猜测。
宛如一只小虫,陷入了某种名为执拗的蛛网内,妄图挣扎逃离,却陷得越来越深。
与此同时,太阳穴也开始簇簇疼起来,泼天的痛意让她不适的哼了声,微微蜷起身体。
无意碰到,一阵温暖又坚硬的触感。
是钟离先生先前赠与她的石珀。她昨夜特意在上面打了个小小的孔,挂在胸口处安放。
她的护身符。
陆景璃快速瞥了钟离先生一眼,心里勾勒着石珀中生生流转的岩纹。
金线贯穿在思维的深雾中,回转不休,将隐于暗处的线索尽数串联起来,而后循环往复。
倒置,回转!
是了!将所有的线索倒置,反过来思考,是不是会得到另一种不一样的答案?
倘若血液并非死者的血液,头颅上的诡异状态不是出于本身的,而是外因刻意施为。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艳红糜烂的色泽、刺鼻的腥臭味儿,这些有悖于人体的血液常理的形态,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
动物血。
头颅上被凶手刻意抹上的动物血液,以替代暗黑凝结的人血。
凶手在刻意模糊死者的死亡时间?还是有别的原因?这点想不明白。
基于这种猜测,头颅上的第二个疑点借此推出——
那颗头颅上的,像海藻一样,柔顺茂密的头发。
不知甄强看到有何感受,她只觉得,这番描述让她寒毛倒立,心里沉沉的害怕。
变态、怪异、甚至到了一种自己正在看恐怖故事的程度。
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这样一个画面。
沉沉蔓生的雾气中,一道暗沉的影子,正温柔的捧着颗头颅,缓缓梳理着。
一下,又一下。
茂如海藻的发丝从‘他’指尖流出,发梢优雅的穿过微燥的空气,划出道浅浅的弧度。
陆景璃甩了头,把这爿骇人的场景飞速甩开。
真的会有人变态到为死尸梳梳理头发吗?
她不敢将此景视作真实,便推理死者死亡时,正在梳洗打扮,便可勉强解释的通……
“那么,那颗头颅的勘验结果何如?”这厢,钟离先生转动着指尖的白玉扳指,眉目蜷着些许寒意,“有无什么异样?”
这话立刻引起了陆景璃的注意,她从沉思之境倏然冒出头来,竖起耳朵。
千岩军教头答:“刘仵作确实说那颗头颅有诡异之处,唔,他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无法由那颗头颅推定。而发丝上血液的形态也有些奇怪,他还需要时间进一步确认。”
“不过他坦然告诉我们,不要对鉴定结果报太大的希望……”教头偏了头,看了眼那台起重机,心里沉沉发坠。
多年办案的直觉告诉他,案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套枭迷案,或许牵连甚广,就连商会之人也都涉及其中…
教头这般想着,沉思的目光扫向茶棚那头的人。
那么,会是他们么?
“请问教头,那颗头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印记呢?”这时,陆景璃突然开口。
阳光随着她腕间轻转的弧度,潜入玉石之中,辉光曳入她的面颊上,浮出几道思索的痕迹。
“委实说,我觉得凶手运输头颅的方式很奇怪。该是怎样的方式,能把一颗头颅悬吊在铁钩上,而起重机上不沾染一丝血迹呢?”
教头点了头,赞赏的看她一眼:“我们内部也有做过讨论,最大的可能是凶手会操纵起重机,‘他’先是通过机器底下的旋钮,降落吊臂,垂下钩子,再将头颅勾上,缓慢吊上去。”
“可是,犹有疑窦。如果凶手使用这个方式,当然能不在木杆上留下血痕。但奇怪的是,起重机的下方的码头上,却溅有零星的血痕,这点简直殊为可疑。”
陆景璃不语,手指搭在光洁的下巴上,勾了勾。
谁知,甄强在此刻却不满的嚷嚷起来。
“不可能,我的起重机没有启动的迹象。”他挥动自己那条张扬的大花臂,大咧咧的反驳道,“起重机的保养工作,我是做的非常认真的。为了防止有人趁我不在时,乱动起重机,我特意在下面大小旋钮横梁处,放上几根头发。”
“喏,你们瞧。”甄强绕道起重机后头,扯出几缕乌黑的细丝,“看吧,没有人使用过的。”
推理再次陷入僵局。
啪叽,一声脆响。
千岩军教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拍了下自己脑门。他从胸口处掏出一叠塑封的图片,递与陆景璃,沉声道,“对了,这是留影机照下来的现场照片,可以给你稍做翻看。”
委实说,她心里有些怵。嘴中千万道话语,哪有照片里血淋淋的冲击来的直观?
她捏着照片的指节微微泛白,瞳孔紧缩,嘴唇拧出道苍白的弧度。
偏生又要忍住心里翻涌的不适,一点点仔细查看。
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目光划过照片上孤零零悬在高处的头颅,扫过柔顺茂密的发丝,绕过码头零星蜿蜒的血迹,最后定格在头颅的某处。
黛青的眉头越折越深,眸中的墨色却一点点燃起火光。
她突然松了眉间的褶皱,从一叠照片中抽出一张头部的特写,递与教头。
“请您看看,这里。”
照片里,赫然呈现的是死者耳部的特写。
她点了点耳根后的一处,那里有两道方形的压痕。
小小的,微微泛红。它隐藏在茂密的发丝后头,若是留影机在晚照上片刻,定然消散的淼然无踪。
痕迹是人为弄上去的,像是夹子之类的器物。
是凶手固定死者头颅时留下压痕吗?
陆景璃这般猜测着,飞速切了照片。
果然,在另一只耳朵上,也发现有这样的痕迹。
难道说,那里?
吱嘎吱嘎,水音翻涌搅动,望舒客栈的水车终年无休无止的转动着。
与此同时,陆景璃的心口砰砰乱跳起来,她轻轻的碰了碰心口散着暖意的石珀,突然出声。
“教头,能否派人去查探一下,水车上的轮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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