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道这副样子,徐迦南从没见过,不过这种新鲜他一点都不稀罕,如果不是还有话说,他甚至不愿多留一秒。

    要说的话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话,私自带走天天这件事,徐远道做一次已经是徐迦南能容忍的极限,他绝不希望也不允许还有下一次。

    “别用那副表情看我,我嫌恶心。”徐迦南挎着肩膀,嘴边勾起一抹恶毒的笑,看着徐远道说,“想要我回来不用这么麻烦。今天孩子没事,大家都好,要还有下次,我保证你们会后悔让我进这个门。”

    徐远道皱眉,到底还是适应不了这幅和蔼可亲的面具,或者说是放不下他过去几十年都不曾放下的身段。

    “来来,你倒说说怎么让我们后悔,是准备打家劫舍还是杀人放火?我就问你敢吗?你要有这个胆量,十几年了你怎么还没做点什么让我来后悔?我是你老子,不知道你什么心理?你要报复我不也只会用作践自己这种蠢办法?”

    徐远道语气严厉,这话要是放在公司会议上说,不知道又有几个人要哭着离职。

    徐迦南也有些发懵,其实是没料到一个人可以变脸这样快。

    徐远道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比谁都知道怎么直击人的要害。只是任他再怎么厉害,他跟徐晋东徐诗贝一样自以为是。

    什么叫报复他才作践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离开徐家就是最愚蠢最对不住自己的选择?

    说到底,无论是徐远道还是徐晋东徐诗贝,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当然也不认为有必要改变他们这种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态度。

    徐迦南很清楚他们的本质,早已经现无所谓他们什么态度,他在这一瞬间的怔愣,甚至还有一点难过,是因为徐远道的话让他再次确定,除了徐安西,这片屋檐下果然没有一个人明白他。

    过去这么多年,他决不是因为不敢才没有对他们做点什么,而是因为他内心里仍把这里当成家,至少是希望当成家,才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

    但从这一刻起他放弃了,彻彻底底放弃了,至于说到报复,徐迦南可比他们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才是对他们最沉重的打击。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大不了牢底坐穿所以有什么难?”

    徐迦南习惯性地往身上摸烟,却忘了他穿的是睡衣,自然什么都没摸着,但他还是做了个把烟叼到嘴里的动作,重重吐出一口气后突然笑了。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好了,就当是我送给你们这顿家宴的贺礼……徐安西,你们最宝贝的儿子,你们一口咬定是我害了他,可事实是他……”

    “徐迦南!”徐远道突然一声低喝,“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徐迦南顿了一下,接着耸肩,对徐远道嘲讽地笑:“这不都是你要的吗?怎么,我敢说你却不敢听了?你怕什么?反正徐安西死了也听不到……”

    “够了!”徐远道抽出手压太阳穴。

    旁边徐诗贝一看,马上贴心地扶住他,一边沉下脸指责徐迦南:“你还有完没完?看把爸气的!滚!现在就滚出去!”

    徐迦南对他们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没兴趣,但能让他们气到跳脚倒是有点意思,于是笑道:“我当然会滚,不过你确定我滚了他就不气了头也不痛了?要知道我可是他亲自登门‘请’回来的。”

    徐诗贝白长了一张嘴,竟然没说过徐迦南,瞪了他半天也找不到话反驳,只好搬救兵,冲徐晋东跺脚:“大哥,你就看着吧,爸都被气得犯头痛了,要有点事明天还怎么手术……”

    徐迦南像被电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这不该是他的反应,偏偏又是无法忽略的真实感受。

    明天手术?不是说难度大已经放弃手术?看来还是活着更好,所以舍不得死。

    “明天手术?”徐迦南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我还以为明天就要死了……”

    “消停会儿吧。”徐晋东终于出声,看徐迦南那一眼又生气又无奈,然后转过身去问徐远道有没有事。

    徐远道摆手,又把徐诗贝的手推开,甩甩头挺直了腰背,对徐迦南说:“手术是我决定的,结果怎么样我都认。今天这顿饭也确实是我的意思,就是让一家人坐下来聚一聚,你要说是给我送行也没错,既然这样,你跟你朋友就留下来,我也顺便给他们赔个不是。”

    “爸!凭什么!”徐诗贝像被踩了痛脚,声音都带着哭腔,“什么送行?我不要……”

    徐远道不赞同看着徐诗贝,她张张嘴到底偃旗息鼓,转身冲徐迦南狠狠瞪了一眼,跺着脚去找她那男朋友。

    徐远道继续看回徐迦南,清了清嗓子,征询似的说:“就一顿饭,吃完就走,不拦你们。”

    要按徐迦南的性子,今天这饭他是绝对不会吃的,没给他们砸个稀巴烂已经是气。

    但徐远道竟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又是断头饭,又是赔礼道歉,他不吃却也不能替傅青山父子推辞,要知道徐远道还从没有为谁低下过他这颗高贵的头颅。

    “傅老师你说呢?”徐迦南问傅青山,“我无所谓,你和天天决定要不要留下。”

    事实上在徐迦南跟徐老先生争执时,傅青山作为一个外人早就如坐针毡,因为既不能撇下徐迦南带着天天先行离开,又不能不知前因后果地劝架,于是看他们拉扯,他内心里更拉扯。

    见徐迦南问他,其实是把决定权交给他,他虽然觉得被尊重不是什么坏事,可也确实为难,留还是不留都有理由。

    “要不我和天天就算了……”

    徐迦南点头:“行,我跟你们一起走。”

    傅青山就是个老好人性格,这么一来就觉得自己好像太不近人情,徐迦南跟他家人不合是一回事,徐老先生明天手术又是另一回事,徐迦南要真这么跟着离开,万一他爸手术出点什么岔子,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那不就成了他的罪过?

    “小徐,我想,我想着还是……”太难了,怎么选都难,干脆心一横,露出好脾气的笑,“反正也到这个时间了,要是不麻烦的话,我和天天就打扰了。”

    徐迦南还没说什么,徐晋东在旁边先接道:“打扰什么,早都已经准备好了。傅老师千万别气,一气就没完了。”

    徐晋东走上来要抱天天,哄着说到他去洗手吃好吃的,天天把头一扭,张着小手给徐迦南,那意思是只要他抱。

    “叔叔累了……”傅青山是真怕徐迦南累,都这么久了,他那脸色还没缓过来。

    徐迦南刚才那会儿确实出了点状况,右脚像从身上离家出走了,好半天才找回来,现在天天要抱要举高高都没问题。

    带天天去洗手间认认真真洗了手,天天蹲洗手池上一脸认真地问徐迦南:“叔叔,人是不是都要死啊?”

    徐迦南一愣,用沾水的手在他小鼻子刮了一下,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才跟爷爷吵架就说了死,爸爸以前说他人老了都会死……我害怕叔叔,我不想你们死,谁都不想,我想你们陪我,一直一直陪着我。”

    小家伙童言无忌,却把徐迦南给说难受了,倒不是难过死不死的问题,而是不忍心看他那张稚气的脸上写满恐惧。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也是天天这么大的时候,何尝不也这么想过,想要他们所有人的爱和陪伴,想永远生活在幸福里。

    回头再看那时候,徐迦南忍不住笑了。其实那时候幸福不幸福他已经不确定,但懵懂无知确实能够掩盖一切不幸。

    洗完手回餐厅,傅青山已经被安排落了座,倒把徐晋东徐诗贝都赶到了下手位置。

    徐迦南到傅青山身边坐下,天天原本也有自己的位子,但他突然化身粘人精,粘在徐迦南身上不肯下来,还是被傅青山哄着接了过去。

    徐家的晚宴总不会寒碜,一张大桌子上碗碟铺满,山珍海味,红橙黄绿,别说天天这么小没见识,手忙脚乱地要这要那,就是傅青山也惊得不知道从哪下筷子,拘谨得自觉像是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为了不闹笑话,越发忙活着伺候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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